(8)
我承认,上面最后那一段是胡扯,那天飞经胡桐岗的飞机里肯定没有人落泪,而事实是,老寒是在低皮桑和斯米达最后道别的,告别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我无法得知,甚至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们最后的相见是在低皮桑。我没有打算写作业,也没有特意去记住什么,但我曾经听到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在此时被记起,从而写进作业里。告别只需要一分钟。在博卡拉当米拉专程来和我道别的时候,他递给了我一张纸条,上面是他的邮箱地址,而后,他从兜里摸出两个苹果给了我,我一眼就能判断,那苹果是从大环线保留下来的,在我的手里很沉。我知道一张纸条和一个苹果后面所要表达的意思,老寒在低皮桑,是收到了纸条还是苹果?
过了什卡哈(SHIKHA),我们在村边的色仁迪皮提(HOTEL SERENDIPITY AND RESTAURANT)客栈用午餐。进门伊始,刚放下包,我就有意地将兜里的橙子放进顶盖里,然后坐下就问是否有果汁?苏迪转了一圈回来说没有,再转了一圈回来说有苹果汁。苹果汁还没上来,桑珠小莉迈着太空步就滑到了我的背包旁,将顶盖拉开,抓了橙子就走。雨菡刚要张嘴,被我做手势阻止。上午刚上山的时候,在拉米的帮助下,雨菡买了几个品相很不错的大橙子,第一次休息的时候,两人远远地离开桑珠小莉和跟班吃橙子,刚吃了一半,桑珠小莉忽然就上来了,一声断喝:“你俩竟然躲在这里偷吃橙子!中午拿两个过来!”你说我能因为这句恐吓就把最好的橙子拱手相送吗?我的兜里还有两个昨天的橙子,因为酸而一直没有吃,此时用上一招,不但在明处擦了鞋,还在暗处让桑珠小莉酸得无话可说。
中午还是大喇叭,但不同的是有了难得一见的绿色蔬菜。苹果汁的味道有点怪怪的,感觉是用苹果打成浆,然后加入其它东西调成的。吃过午饭,大家按惯例休息或胡思乱想。我无可事事,于是翻看照片。我带了两部相机,用哪部完全依据心血来潮,当然多数时候是路上用LX3,停下的时候用7D,今天一天用的都是LX3,原因是一路风景太好,如果用7D,那整天就只能没完没了地开包取相机拍照再装包了。这一路走下来,两部相机各拍了约1000张,7D电池的续航能力是我最终选择它的一个原因,一路上只用了一块电池而备用电池完全没有用上。丹拿曲和卡罗帕尼的客栈房间里有插座,LX3很及时地充过两次电,因此相机的使用没有碰到任何问题,只是没有想到B组竟然还成立有“充电办”,有嘛用?
饭后继续上山,大家都有些松懈,没有专门的休息,但每每遇到漂亮的客栈和风景,大家必定停下来流连一阵,说些“要是能在这里住一晚上多好”之类的感慨。整个大环线的沿路都有许多专门供行人休息的台子,一些台子上还有石刻,问过苏迪,说是后人为纪念修台子的前辈而立。将包靠放在台子上,听着树木彼此的婆娑声,抽上一口烟,胡想上一会,也是一种可以珍藏的幸福。
接近乔里班尼的时候,整个山林都为巨大的原始林木所覆盖,树木巨大,但弯弯曲曲,仿若是几百年沧桑的烙印,这就是胡桐岗借以得名的胡桐木吗?我不知道。村子依山而建,鳞次栉比,喷泉景观客栈(FOUNTAIN VIEW LODGE)从外面看上去还不错,但“喷泉”一词不知道有什么说法,进了房间感觉就不对了,吱吱作响的地板,似乎重踏一脚就能揣出洞来,而下面铁岭办说话的哇哇声楼上也听得一清二楚,惟一的亮点是位置够高,视野够阔,推开窗户望去,眼前高高地矗立着南安娜普尔纳峰。楼下有晾晒衣服的架子,在乔里班尼洗的两件衣服已经沤了两天,拿出去刚晾上天就下雨,一收回来雨就停歇,不知是否“店品”有什么问题。再次收了衣服,转身沿路而上到坡顶,这里是村中央,街道稍宽,一些村民在两侧的店铺之间摆摊,店铺不但有“购物中心”(SHOPPING CENTER),有书店——许多不大的村庄都有书店,应该是大环线上的特色,反映的是游客的文化素质——而且还有一个面包店。
山上刚下过雨,天很凉,回到客栈的时候,看到餐厅里一个硕大的火炉,周边围着一圈游客和协作,旁边的绳子上烤着一堆的衣物。一条长桌上已经放上了牌子,表示是为我们预留的。不过牌子上写的不是“为中国徒步队预留”,而是“为尼泊尔徒步(队)预留”。仿佛已经成了惯例,当大家无事可做的时候,就早早到餐厅里泡着,巨石在的时候,常就在这个时候买壶茶水请大家喝,自从巨石下撤后,大家就再也没有在餐厅里喝过集体茶了。
大家干坐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聊,桑珠小莉进来的时候,胸口戴着一朵蓝色的编织花,怪怪的,不知道有什么用意。苏迪来的时候,说今晚为我们准备了特别的节目。晚餐还是各点各的,没有什么新意,所以也没有什么印象。七点钟的时候,苏迪说的节目上来了,是苏迪为我们做的一个大蛋糕。蛋糕的上面用奶油写着:“安娜普尔纳 第15天 幸福环绕 2011”(ANNAPURNA 15TH DAY HAPPY ROUND 2011)。看着“烧鸡”和铁主任将蛋糕切开的时候,我是不忍的,因为这预示着环线行程的结束,短暂地有如这块蛋糕,我们曾经的旅程,和这块蛋糕曾经的形象一样,转眼都只留在了你我的镜头里,而明天,我们将上到胡桐岭,向各座雪山道别,向大环线道别,然后重新回到出发的起点,回到生活旧有的轨道上。
我们第二天的计划是四点四十五出发前往胡桐岗。苏迪说,明早上胡桐岗的游客将有三百人,我们进山的那天,在进山登记处,我问苏迪当天的进山人数,他也是说三百人,我们前后一天的行程内,常有三百人相伴吗?为了避免堵塞,我们将出发时间提前了十五分钟。在胡桐岗看完日出后我们将回到客栈早餐,然后下山。从胡桐岗下山的里程是十四公里,海拔下降2100米,苏迪已经联系好了车辆,下午四点在大环线的终点那亚普(NAYAPUL)接我们。
出发的时候天还完全黑着,但天上星星点点,路很好走,但许多和我们同样目的的人,从各条路上汇拢起来,通向胡桐岗的山路上人满为患,我们不断超越各种各样的人流,350米的爬高竟是如此简单,一个小时不到,我们就登上了胡桐岗,这里是一个开放的游客公园(PUBLIC VISITORS PARK),上面有一个高高的观景塔楼,里面已经有了不少人,不时地有闪光灯从里边打亮,我们留在下面,和大地接触的感觉应该更好。
很快地,东边的天际开始一点点地明亮了起来,从东到北偏西,漫长的山脉后面,包括安娜普尔纳I在内的十五座有名有姓突兀而起的雪山顶上开始呈现出一抹暗暗的红,等暗红渐渐淡下去,头顶的天穹就转为一种深蓝,近旁的青山于是叠在了远处的雪山之上,雪山又叠在了深蓝的天穹上,成了一幅层次朦胧的写意画。大家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在不断变幻的光影中,朝着不同的山峰留下自己那一刻的外表和心情。由于远近不同和衬托不同的关系,安娜普尔纳I在群峰中显得并不突出,甚至不如鱼尾峰和南安娜普尔纳峰耀眼——就如同破帽子在这只队伍中的形象甚至不如大蒜办和储蛋办的成员一样——大家把更多的镜头给了道拉吉里,给了鱼尾峰。
终于,第一缕阳光照耀在了雪山顶上,那是一种金红色,高贵而温暖。于是,一心想向雪山表达内心情感的桑珠小莉再次表演了飞天跳跃,在那种光线条件下,静物都未必能拍好,何况用高速连拍,尽管相机照例噼里啪啦响了一阵,连一张有模有样的照片都没有。接着雨菡也跳,老寒也跳,苏迪也跳,但都没有跳出新的意境。等跳够了,转够了,队员和各自的协作们开始合影,这或许是打动人的时候,或许我们在一开始就应该相互介绍,或许我们一开始就可以一起有许许多多的欢笑和歌声,当分别近在咫尺的时候,对于昨天的怀念就开始滋长。
十五天里的那些人,那些事,清晰了,也模糊了,能走在一起,是一种缘分,是十分感谢,如同此刻与我彼此对视的雪山。面对它们,我没有翻越索隆拉垭口时的那种可以淹没自己的激动。雪山,只有曾经贴近过它的身躯,瞻仰过它的境界,托付过你的生命,洗涤过你的人品,才能给你刻骨的记忆与怀念。
天大亮了。离开前的合影,我给了镜头一个微笑,给了我的2011一个微笑。我想起了在索隆拉垭口忘了发表的2011感言,当我此刻重新想起它来的时候,我是准备这样说的:年轻的时候,生活如同芝麻开花节节高,想喝橙汁就谋划着开春把老寒的宅基地给刨了,想吃大喇叭就在丛林发召集帖约伴后年去尼泊尔;人老的时候,生活如同王老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想喝苹果汁今天就去玛法,想吃大喇叭一会就打电话给苏迪——苏迪,你的电话是多少来着?
该走了。离开胡桐岗前,桑珠小莉再次问我:“明年你去那木纳尼?”“去,”我说,仍然不假思索。我知道我已经老了,对于七千米的尝试,本应该是几年前的事,但我也知道,我没法停下丈量生命里程的脚步,只要还活着,我就将寻找对2012微笑的理由。
此时,穿过朝阳金色的光环,飞往江森的第一班航班正飞过胡桐岗,那句歌词“我要飞得更高!”就忽然响起在我的耳边。
我想飞得更高。
2011-11-17初稿于深圳
(9)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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